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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小四輪，一個時代的記憶

晚上，母親打來電話告訴我，她把家里的小四輪拖拉機賣了，價錢還不錯，1600元。

怕母親傷感，我趕緊安慰她，賣了就不用再操心被人家偷去了，不管賣多少錢，我們以后用不上在家里放著凈是擔(dān)心。母親很豁達，像是完成了一件心里的大事，口氣很輕松。被她的輕松感染，我也很是高興了一陣。但是當(dāng)我準(zhǔn)備睡覺時。小四輪拖拉機的景象卻瞬間填滿了腦海，一句話二手小四輪農(nóng)機拖拉機轉(zhuǎn)讓縈繞耳邊，一個曾經(jīng)的農(nóng)村時代要過去了。

那時，農(nóng)村聯(lián)產(chǎn)承包如火如荼。

我們家分了14畝地。一個麥?zhǔn)占竟?jié)打出的糧食，100斤的袋子能裝滿50多袋。這么多的糧食對父母來說，既有前所未有的滿足，也有深深的憂慮。伺候這14畝地，尤其是麥?zhǔn)找欢旄邚姸鹊膭谧?，對于一個只有兩個勞動力的家庭意味著什么，沒有親身經(jīng)歷那種累到絕望的人真的體會不到。

沒有一臺應(yīng)手的機器，父母只能像其他的家庭一樣，和幾家組成一個臨時的聯(lián)盟，靠著一臺原始的三輪小手扶，一天睡兩個小時，連續(xù)20多天才能完成當(dāng)年的麥?zhǔn)铡，F(xiàn)在每每想起他們的不分晝夜的勞作，心里最多的就是對父母的欽佩、敬重和心疼。

買一臺屬于自己的拖拉機，是父母當(dāng)時最大的心愿，更多的是既無奈又必不可少的需求。

就是我上初二的那一年，事情有了轉(zhuǎn)機。在姑父的幫助下，父母下了決心，向幾個姑姑、姨分別借了當(dāng)時不算少的一筆錢，買回了一臺二手小四輪拖拉機。當(dāng)時，各個合作組還只有三輪小手扶，父親的這次壯舉，很快引發(fā)了轟動。直到現(xiàn)在，每每提起，父親還頗為當(dāng)時決策的激情而自豪。

我和兩個弟弟幾乎是伴隨著小四輪拖拉機歡快的馬達聲長大的。

三弟那時候?qū)ν侠瓩C最感興趣，總是躍躍欲試要把拖拉機搖著發(fā)動起來。三弟當(dāng)時很小，好像也就比小四輪高了一點點，父親怕出意外，搖車時總是讓我和二弟上場。有時候幫父親打減壓，有時候干脆讓我倆搖車。

記得父親憋足了勁兒，把柴油機搖得飛快，忽然大吼一聲“放！”，打著減壓的我們趕忙把減壓桿放開，柴油機便“嘭嘭嘭”地運轉(zhuǎn)起來。我也見過別人搖車，搖到飛快時，大喊一聲“丟！”，聽上去卻總是沒有“放！”來的果斷、干脆、震人心魄。每到搖車時，最小的三弟總是在一旁羨慕地看著，比劃著，不是父親和哥哥們在場，早就按捺不住自己上前搖開了。

小四輪拖拉機畢竟是人家用過的，特別是上面的柴油機，夏天還好，不用多大勁就能搖著火，一到秋天，特別是到了深秋要犁地種麥時，早上搖車成了最費勁、最頭疼的事情。父親常常搖得精疲力盡，柴油機也只是“嘭嘭”兩聲便沒了動靜。

舅會修柴油機，于是每到犁地種麥前，便把舅請來，父親在旁邊幫忙，把柴油機大卸八塊，又是擦又是洗大修一番?？粗耸稚?、臉上滿是油污，母親心疼地進廚房搟面條，再炒上幾個雞蛋。舅不喝酒，母親便讓父親陪著舅吃飯。我們弟兄三個先是饒有興二手小四輪農(nóng)機拖拉機轉(zhuǎn)讓致地看著舅把柴油機開膛破肚，繼而驚異地發(fā)現(xiàn)，柴油機肚子里除了臟兮兮的零件外，也沒啥出奇的東西，很快便興趣寡然，跑出去找我們自己的興趣了。

中午回來，舅已經(jīng)把柴油機組裝成了原來的樣子。地上除了擦機器的滿是油污的紙，所有的零件都歸了原位。聽舅說，修了一遍后，不用費勁兒就能把柴油機搖著火。趁著舅和父親在屋里說話，三弟讓二弟幫他打減壓，自己搖了起來，也學(xué)著父親，搖到飛快時，大喊一聲“放！”。果然像舅說的，減壓一放，柴油機便“嘭嘭嘭”地發(fā)動起來。三弟先是一愣，繼而便高興地叫喊著在院子里跑了起來，這是他第一次搖著柴油機。父親和舅走出屋，眼神里滿是幸福。又一個孩子在柴油機輕快的馬達聲中長成了壯實的小伙兒。

往事歷歷在目，倏忽間三十多年過去了。

舅去年罹患肺癌已經(jīng)作古。當(dāng)時最小的三弟，也過四十了，三弟兒子應(yīng)該也到了當(dāng)年他第一次搖車的年齡。孩子催人老，怎能不讓人心生感慨呢！

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，聯(lián)合收割機得到了普及，麥?zhǔn)找幌伦兊煤唵瘟?，再也不用先割倒，連桿帶穗拉到麥場里，小四輪帶著石磙一遍遍碾壓，用手工把麥稈挑出來，麥籽麥糠籠在一起，借風(fēng)揚場分離出來麥籽的流程都成了歷史。

2014年的國慶節(jié)，父親開著換裝了新柴油機的小四輪拖拉機，犁完了我們家東地的最后一遭。把小四輪停在地頭，他自己蹲在旁邊的路上，點上一支煙，深深呼吸著剛剛翻起的濕潤土地飄來的芳香，滿足的看著這片他年年揮灑汗水，帶給全家人吃穿用度的土地。不知那時父親心里在想什么，他對土地深情的注視一直刻在了我的心里。

二手小四輪農(nóng)機拖拉機轉(zhuǎn)讓 幾天后，父親把小四輪去掉犁，裝上播種機，種上了小麥。在準(zhǔn)備開始第一壟播種時，我拍了一張照片發(fā)到了朋友圈，這張照片里，紅色的小四輪拖拉機停在地頭，后面是全套播種機具，播種機的腿深深扎在土地里。前面掛著澆水用的抽水機，這是所有小四輪拖拉機的標(biāo)配，柴油機“突突”地響著，只要父親一坐上去，它便和父親人車一體，播下來年的希望。

更大的變化隨之而來，出現(xiàn)了專門用大型拖拉機、懸空耙深耕土地的出租者，家家戶戶只需要出錢，所有種地的事情都可以讓他們搞定。傳統(tǒng)農(nóng)業(yè)耕種方式很快被拋棄，麥?zhǔn)諘r節(jié)脫層皮的日子很快也一去不返了。

2014年的那張照片是小四輪犁地播種的最后一年。

從那年以后，我們便和其他農(nóng)家一樣，租用人家的機器，就像拍這張照片時夕陽西下一樣，小四輪的功用也逐漸進入了后期，它卸下了三十多年在土地上絕對主力的征塵，安靜的停放在我家東院的棚子下，偶爾發(fā)揮一次澆菜的作用。

今年8月份，父親突發(fā)腦梗，在醫(yī)院住了二十幾天后，我們那個原來片刻閑不住，對勞動近乎偏愛的父親身體沒有完全恢復(fù)到以前，也無法再勞作了。種地成了父親可望不可及的奢望。小四輪也失去了它的功用，昔日滿是張力，奔馳在土地里的車輪幾乎沒有再開出過東院的院門。由于我們?nèi)值芤粋€個離開了家，東院長時間沒有人住，小四輪便成了個別人覬覦的目標(biāo)。一次次差點兒被盜的經(jīng)歷讓母親下決心托人把小四輪進行了變賣。

聽母親說，小四輪被同村的人買走了，開走的當(dāng)天，買者便把柴油機拆了下來，和他家原來舊的柴油機進行了對換，倒騰好了之后，我們原來的小四輪很快會被當(dāng)做廢鐵賣掉。不遠的一天，小四輪將在我們無限的回憶中永遠地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。

其實，不只是小四輪，我們每個人不也是這樣嗎？